外國友人來訪,談到美國大選變化萬千,從川拜辯論,到川普遇刺;從拜登退選,再到賀錦麗出線,無不高潮迭起,遠來和尚隨口問說,不知下一步是何戲碼?我也隨口回應,在6月底無非是strong leader與weak president之爭,之後轉為predictability(可預測性)與unpredictability(不可預測性)之爭,但現在川普已不能只講民粹主義或攻擊對手年老體弱,而是要提出有料的政見。話雖如此,地緣政治我是外行,心中想的其實是大選結果對經貿情勢,尤其是匯率的影響。
上周有網友針對日本首相岸田不再尋求續任,提出一項陰謀論:岸田可能自知日本無法符合美國對日圓走向的期待,不如來個犧牲打,也為繼任者留個後路。這雖是一種wild guess,但從廣場協議(Plaza Accord)的傷痛經驗看,也不是毫無根據。
老一輩的金融界朋友應該還記得,40年前,大約自1980年起,美國曾籠罩在雙赤字陰影下,貿易逆差加上財政赤字,使政府當局焦頭爛額,而因美元在雷根總統第一任期升值約達50%,如果美元能夠適當貶值,提振出口,就成為執政當局簡單易行的解方,但這需要主要貿易夥伴的配合。
1985年9月22日美國邀集當時五大工業國的財政部長及央行總裁,在紐約廣場飯店會商,以技巧文字「非美元貨幣有次序升值應屬美事」(the orderly appreciation of non-dollar currencies is desirable),達成聯合干預外匯市場的共識,因日圓是所謂非美元的首選目標,當時有報導指出,日本大藏大臣(財長)竹下登還對其他與會人士表示:美元(對日圓)貶值20%沒問題,完全沒有想到市場反噬的力量勢不可擋,不到四年,美元又回到1980年的價位,不僅把原來的升值完全吐回,出口競爭力重創,也造成日本有名的lost decade(失落的十年)。
八O年代,明目張膽的干預匯率,大夥好像見怪不怪,諷刺的是,21世紀以降,操縱匯率反成為美國每半年觀察貿易夥伴的指標(貿易夥伴總經及外匯政策報告,媒體則逕稱匯率報告),並煞有介事,訂有三項標準(國人已耳熟能詳),台灣在標準下,已數度進出觀察名單,既為常客,下任總統是誰?哪一黨執政?應不影響美國近30年的政策方向,尤其是弱勢美元政策,但川普的動作,幅度定然最大。
滑稽的是,川普凡事強勢,例如strong leader、strong border、strong policy,唯獨不談strong dollar,以川普第一任就職後次日,即退出TPP,接著退出巴黎氣候協定、移民公約、伊朗核武協定等的作風,如果再任總統,必然想方設法大幅貶值美元,而台灣在上周「大麥克指數」名單,高居幣值低估全球之冠,極可能成為川普貨幣戰的首要目標。
回想1985年廣場協議下的日本,當時美國還沒有「綜合貿易暨競爭力法」(1988),日本就已失落二、三十年,如再加上川普第一任期通過的「貿易便捷化暨執行法」(2015),針對選舉期間一再發酵的匯率議題,以對外貿易為命脈的台灣,真不能掉以輕心。
尤其在美國友岸外包(Friendshoring)政策下,台灣是唯一沒有邦交又未簽署自貿協議的貿易夥伴,最近經貿官員或智庫主管,又在侈言尋求CPTPP,但看最近兩年WTO存案的雙邊或多邊自貿協議數量銳減,就知這些內宣不切實際,何況兩岸氣氛緊繃,美國也非CPTPP或RCEP會員,政府就不要再寄望天邊彩虹的自貿協議,務實轉向國際上近來常見的Mini-deal,積小勝為大勝,追求實質的效果。
其實美國大選,不論結果如何,都將是弱勢美元,也許程度因人不同,但幣值走向對我外貿不利,有如一葉扁舟,地緣經濟更似怒海,扁舟闖怒海,及早綢繆補救,方為上策。
(2024-09-04 經濟日報/A4版/焦點)